从永恒与时间的关系看尼采的“瞬间”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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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View of Nietzsche’s Moment from the Aspect of Eternity and Time:With Kierkegaard’s Moment as a Reference 作者简介:田薇,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

A View of Nietzsche’s Moment from the Aspect of Eternity and Time:With Kierkegaard’s Moment as a Reference

作者简介:田薇,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84)。

原发信息:《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0194期

内容提要:在西方传统哲学中永恒与时间是一种对立关系,为了求得永恒而放逐时间。进入现代性时期,生存则放逐了永恒而沉落于时间碎片以致虚无主义。尼采的永恒复返学说通过瞬间的概念使两者得以和解,永恒就存在于瞬间里。瞬间是过去和未来的交叠碰撞及其无限次重演的时刻,也是包含着转机或未来的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刻。在无数次重演的时刻里,瞬间成为了永恒。这种瞬间的可能性不在与人无关的纯粹自然的一刹那,也不在与自然对立的非自然的一刹那,而在自然又自由的一刹那,也就是“我”之意志的一刹那。这是尼采提供的摆脱欧洲虚无主义处境的自救之路。而克尔凯郭尔的信仰超越之路与此形成鲜明对照。他提出瞬间的原型是基督降临的时刻,是永恒的原子,是永恒切入并打开时间的缺口,构成面向未来的转机和新生。这一刻在个体生存中通过信心的一跃而实现,这是一条朝向上帝以克服虚无主义的救赎之路。尼采和克尔凯郭尔的瞬间都需要自由的意志作为沟通永恒与时间的桥梁。尼采的瞬间通过“我意愿”永远地再来一次,在自我创造与毁灭的瞬间进入永恒;克尔凯郭尔的瞬间通过自由的意志抉择,做出信心一跃而投入上帝的永恒。然而,尼采虽然抛弃了外在超验的上帝信仰,但自我复归和自我祝福的永恒轮回依然是一种信仰,一种对狄奥尼索斯酒神精神的宗教性崇拜。

In the Western traditional philosophy,Eternity and Time have an opposite relation:for the sake of pursuing Eternity,Time was exiled; When comes to the modern existence,the falling in fragmentation of time leads to the exile of Eternity and nihilism.Nietzsche's theory of Eternal Return made these two reach a compromise through the concept of Moment.The Eternity lies right here in Moment.The Moment is the overlapping and colliding between past and future,the moment that past and future repeat indefinitely.The favorable turn to the future was contained in this decisive Moment.During the indefinite repeating moment,Moment becomes Eternity.The possibility of Moment does not lie in a purely natural second that irrelevant to human,neither in an unnatural second that opposite to nature; it lies in a natural and freewill second,namely the second of Self Will.This is a self-salvation way out of European nihilism that Nietzsche provided.However,Kierkegaard's transcendental way of Faith presents a striking contrast.He proposed that the prototype of Moment is Advent of Christ,Atom of the eternal,and the gap that made by Eternity wedging in Time,it constitutes the favorable turn to the future and rebirth.This moment is accomplished through the leap of faith in individual existence.This is a self-salvation way which overcomes nihilism through facing God.Both Nietzsche's and Kierkegaard's Moment need free will as a bridge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Eternity and Time.What Nietzsch

关键词:瞬间/永恒轮回/酒神精神/信心一跃 moment/eternal return/Dionysian Spirit/leap of faith

标题注释: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宗教性视阈中的生存伦理研究”(项目批准号:15BZX101)的阶段性成果。

永恒与时间的问题是宗教的问题,也是哲学的问题,更是宗教哲学的问题。历来在神学和哲学中,传统的观念便是为求取永恒而离弃时间,两者的相分是基本的思想前提。然而,人之为人的根本存在方式就是既为时间性的生命在场者,又是追求永恒性的精神超越者。如果通过摒弃时间而进入永恒,这永恒到底以什么方式还能获得真实的存在性?换言之,作为个体之人何以能够通过摒弃时间而进入永恒之后,还能拥有真正的此生此世、此岸此在的生存?传统的哲学和神学在这里面临着理论上的挑战。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为了拥抱此在而放弃永恒——无论是概念的普遍永恒还是彼岸的天国永恒——那么,如何能够保证此在的时间性不使人的生存沦为流逝的碎片?这也同时是现代世界面临的虚无主义的生存困境。可是,如果时间性的存在果能获得超越性的生存,果能与永恒相接相契,那么,这就意味着,超越的、永恒性的存在不能完全在时空之外;永恒与时间并不隔绝,永恒与时间能够和解。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使有限性此在的超越性存在得以成立或成全。问题是:永恒与时间如何相遇?又何以可能获得和解?

这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种现代哲学思想答案是:“瞬间”!永恒与时间在瞬间相遇。或者在一次次轮回的创造与毁灭的瞬间,时间化为永恒;或者在信心一跃的瞬间,永恒切入时间。前者是尼采之道,后者是克尔凯郭尔之路。下面,我们主要以尼采为讨论对象,最后兼及克尔凯郭尔的视角做一简要评论。

尼采作为一个彻底颠覆传统的哲学家,既以某种虚无主义的态度消解传统的虚无主义,也以自己的新哲学为现代虚无主义困境提供克服或超越之方。这就是基于“权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的本源,在过去与未来的碰撞中,在创造与毁灭的交叠中,在无限重演的“永恒复返”(die ewige Wiederkunft)中,于“再来一次”的“瞬间”(der Augenblick)进入永恒之境。这是一种由“超人”(der Uebermensch)所体现的“狄奥尼索斯”(Dionysus)酒神精神,既是一种审美生存论,属于艺术形而上学之思,也是尼采为克服传统的虚无主义而提供的一条宗教性的人类自我救赎之路。

所谓传统的虚无主义乃是尼采对西方哲学和基督教神学的形而上学传统的价值判定。在他看来,两千多年来的西方哲学一直坚持和追求“存在的不生成,生成的不存在”这一柏拉图主义的形而上学原则和目标,体现的正是根本关切上的虚无主义。在传统哲学的视野中,生成即是时间即是历史,时间或历史意味着变动不居,没有常驻,一切在时间中的存在都是变化不定、转瞬即逝的感性现象界,与永恒相隔。永恒在超时间的那一端,永恒意义上的存在是超时间的存在,是确定的理念世界的存在。永恒与时间无法相容,唯有放弃时间才能赢获永恒。而真理就存在于永恒不变的理念世界,无法在时间变动中的现象界存身。于是,为了跳出时间和摒弃时间中的现象以通往理念世界的永恒真理,传统哲学便也否定了变化多样的具体感性之路,而踏上了逻辑确定的普遍理性之路,活生生的感性通道连同感性的存在及其时间性前提一并被抛弃了。这正是哲学形而上学之路,这条路将真实的感性生命掏空而虚无化。基督教神学同样是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另一种表达形态。两千年来的基督教信仰体系将此岸与彼岸、尘世与天国、时间与永恒一分为二。此生有限,来世永恒;人在为罪,神在为恩;人为神仆,神为人主。因此,此岸生活以彼岸为盼望,此生幸福以天国为归宿;此世的意义不在此世之内,却在此世之外;此生的价值不是基于自我肯定,而是基于自我否定,只有经过神之中介,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肯定。于是,原本在时间中生存的基础被移到了超时间的来世,而使得此在人生被虚无化,尼采斥之为一套阉割真实生命及其价值存在的奴隶道德和禁欲主义伦理。①

对于柏拉图主义的抽象理念论和基督教的超验彼岸论,尼采进行了批判和颠覆。在他看来,只有感性的自然的生命才是最切己的真实,只有感性的大地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它们在时间中,在生成中。只有在时间性的生成中,生命的存在才是活的和真实的。同样,感官的证据也是最真切的、不说谎的,最能呈现这个活生生的变化着的世界。而理性之路才是通过概念和语词编造谎言的迷途,它制作普遍、绝对、抽象、客观的真理或纯粹的精神理念,以非实存的幻相取代具体生动的存在真相,脱离了生命的切身性,剥离了时间中的多样性和丰满性。因此,要从超时间的理念王国回到流变不已的大千世界,要把超验的彼岸天国拉回此岸的经验尘世。时间性成为哲学的视野,脱离了时间性,一切都是僵死的和空洞的。

然而,在时间性的视域中并不意味着时间将把一切打成碎片,事实上,尼采恰恰激烈地批判现代人的碎片化存在。既然如此,整体在哪里,永恒在哪里,时间和永恒究竟如何关联?对这些问题尼采的回答是:整体就在“永恒复返”里,永恒就在“瞬间”里,瞬间就是过去和未来的交叠碰撞及其无限次“重演”的一刻。

权力意志和永恒复返是尼采哲学的核心概念。按照海德格尔的解释,尼采的“权力意志”讲的是存在者的“什么”(Was),即是什么—何所是,要解决形而上学的“本质”问题——一切存在者不过是权力意志而已;“永恒复返”讲的是存在者的“如何”(Wie),即是怎样—如何是,要解决形而上学的“实存”问题——全部存在者整体的在场方式就是永恒复返。正是在永恒复返的思想里包含了尼采关于永恒与时间关系的洞见。

所谓永恒复返(die ewige Wiederkunft),就是永远的“再一度将来”,永远的“又一个未来”。海德格尔认为,起源(Herkunft)与未来(Zukunft)是一回事。起源同时是未来,未来同时是起源,走向未来就是回归家园。因此,永远的一次又一次的走向未来,也就是永远的一次又一次的回归,永远的一次又一次的转向(die ewige Wiederkehr)。于是永恒复返也就是永远向着未来;永远向着未来也就是永远再回来;永恒回归也就是永远再转向。

对此,尼采做了生动的描绘:“这个世界是一个力的怪物,无始无终,一个钢铁般坚实的力的总量,它不变大,也不变小,它不消耗自身,而只是改变面目:作为总体它大小不变,是没有支出和消费的家当,但同样地无增长,无收入,被‘虚无’所缠绕,就像被一种边界所缠绕一样。不是任何模糊的东西,不是任何挥霍浪费的东西,不是无限扩张的东西,相反,作为置入确定的——而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存在的‘空虚的’——空间的确定的力,作为无处不在的、同时是‘一’和‘多’的力和力浪的嬉戏,在此处聚积,同时在彼处削减,一个在自身中翻腾吞吐的力的大海,变幻不息,永恒奔流,以千万年为期的复归;其形有潮有汐,由最简单喷射为最复杂,由最静止、最僵死、最冷漠喷射为最炽热、最野性、最自相矛盾,然而又从充盈状态返回简单状态,从矛盾嬉戏回归到和谐的快乐,在其轨道和年月的吻合中自我肯定,作为必然永恒回归的东西和不知更替、不知厌烦、不知疲倦的生成的东西,自我祝福——这就是我的永恒的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狄奥尼索斯的世界,这个双重快乐的神秘世界,它就是我的善与恶的彼岸。——这是力量意志的世界,此外一切皆无!”②

尼采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世界,一个在创造中摧毁、在摧毁中创造的世界。它里面充满了意志的张力和冲突、欢乐和痛苦,此消彼长,迁化不已,但却永无增减,持之以恒,永不谢幕,永远再来。它将所有存在者囊括进永恒复返的“大全”,也将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分割整合为无尽无休、周而复始的“一”。这意味着,一方面,这个存在者的整体世界是确定的,空间是有限的,因为世界之力的总量是确定不变的。而在这个世界之外是虚无,虚无像边界一样缠绕着它,由此也就否定了超验的彼岸天国和虚幻不实的概念世界。但是另一方面,这个世界存在又是意志之力的永不停息、亘古不断地变化与生成,因而时间又是无限的。而这个存在者整体在有限空间中的无限时间生成就是“永恒复返”或“永恒回归”。换句话说,永恒复返的世界既是永恒性的世界,也是时间性的世界;世界的永恒复返既是永恒的,也是时间的;在永恒复返里,时间和永恒得以打通,永恒不在时间性之外,就在时间性之中,永恒与时间相遇在一起。那么,我们如何理解永恒具有的时间性?永恒又是如何与时间和解的呢?

首先,尼采的时间是去了又来、永恒复返、永恒轮回的时间,这样的时间不是直线的、一次性的,而是起源和归宿具有同一性的时间,因而时间是一个圆环,永恒也是一个圆环。就像那首大自然的颂歌一样:“万物去了又来;存在之轮永远转动。万物枯了又荣;存在之年永远行进。/万物分了又合;同一座存在之屋永远在建造中。万物离了又聚;存在之环永远忠实于自己。/存在始于每一刹那;每个‘那里’之球都绕着每个‘这里’旋转。中心无所不在。永恒之路是弯曲的。”③正是在弯曲的、旋转的、轮回的圆环里,永恒与时间扭结在一起。

其次,时间与永恒扭结在一起的刹那就是“瞬间”(Augenblick),在瞬间里永恒和时间相遇在一起,瞬间之中永恒和时间牵手和解。这意味着,永恒就在瞬间里存在。然而,这是怎样的一个瞬间呢?永恒如何在瞬间里存在呢?

尼采的瞬间是过去和将来碰撞在当下的一刻。这一刻既不是一次性的过去了就没了,也不是空洞无物、脱离了生命的某种外在形式。相反,是既充满了生成和转化,包含着无限的矛盾和张力,又在永恒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演,永远地去了再回来。尼采说:“到了这个瞬间,已经有一种无限流失了。也就是说,一切可能的发展必定已经曾经在此。所以,瞬间性的发展必定是一种重演。”④这清楚地表明,瞬间既非一次性的,也非没有内容的,而是在无限循环和永恒轮回里,可能的未来发展已经在此刻发生过;将来的就是过去的,过去的也是将来的。这一思想如海德格尔所阐释的那样,包含了一种新的关于时间的理解,即三维重叠、循环涌现的时间观。就是说,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维时间在无限的轮回、一次次复返里瞬间重叠并循环涌现:“过去的”同时包含了现在和未来,“现在的”同时凝聚了未来和过去,“未来的”同时承载了过去和现在。在每一个当下的瞬间都是三维的重叠,在每一个现在的时刻都是走向未来也重演过去。一切消散的都将再一次生成,一切发生的都将再一次出现。“现在”永远都是将来和过去碰撞在一起的“瞬间”,而在无限次重演碰撞的瞬间,那永恒就必定在此了。

尼采的思想突破了基督教和近代哲学以来的线性时间观。在线性时间里,一个个时间片段和一个个存在者变幻不居,稍纵即逝,过去了就消失了,没有永恒的存身之处;在永恒轮回和无限复返中,时间变成了一个个循环的瞬间和重演的瞬间。时间和存在已经不可分离,时间是存在者重演的时间,存在者是循环时间里的存在者。时间作为一个个瞬间在永恒地轮回着,与时间不分的一个个存在者也在永恒地轮回着。这既构成了存在者整体的一个永恒轮回的大圆环,也构成了大圆环里边的一个个小圆环。在这大小圆环的无限轮回里,瞬间的重演即为永恒。这意味着,永恒就存在于无数次重演的过去和未来碰撞在当下的这个“刹那之间”(m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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